妙手复原貌 匠心续文脉——罗世平

——读赵庆生宝宁寺明代水陆画全套临本有感

罗世平（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主任、教授、博士生导师）

山西右玉宝宁寺水陆画很有名，它的来历，按清代重装画序的说法，是明代宫廷赐以镇边，为民造福而绘制，一堂136幅，细绢为地，尺幅大而规整，形象笔法非俗师所能工。画庋藏宝宁寺后，每年会在浴佛节举办水陆法会时张挂于道场，相传沿袭下来，抗日战争期间，当地乡贤为避战火将画移藏于绥远，1955年转由大同云冈文管所移交山西省博物馆。

这以后虽有画册出版，但原作毕竟珍贵，入库深藏，与大众见面的机会不多。庆生在博物馆工作，有机缘观摩到这堂水陆画，深为画面上的艺术表现力所感染，遂发愿将全套水陆画按原样临摹，让更多人能分享这份文化遗产。

古画临摹诚非易事，一要辨识图像，二要细审材质工序，三要具备笔法功底，四要知晓原画精神，这其中或一项有缺，或一项不强，皆不能称意如愿。庆生做事认真投入，标准很高，摹画的绢地材质、大小规格要求与原作无差，笔力形色尽能接近原作精神。

自1988年起手入笔，冬去春来，二十多个寒暑，从未松懈，埋头沉潜于画中，越是深入研究，兴趣越是浓厚，越是知临画不易。以图像题材而论，上自诸佛菩萨、释梵诸天、明王尊者，下及岳渎城隍、六道众生、地狱鬼卒，千人千面，造型意态皆无雷同，神情更于微妙之处见出匠心。这既带给临画过程的丰富性和新鲜感，同时也增加了临摹的难度，摹画者得依题材、造型乃至气氛的变化及时调整好章法、笔法甚至心法。

赵庆生 |《五方五帝众》| 水陆画系列 | 工笔重彩

原作年代：明天顺4年（1460年）

原件级别：国家一级

临摹时间：公元1989-2013年

质　　地：绢本

画面尺寸（厘米）：纵：136.5  横：64.5

挂轴尺寸（厘米）：纵：258   横：85

如佛和菩萨的庄严法相，造型一定合于仪轨法度，神态一定慈和端严；六道四生一切有情的众生相，虽有程式，但多善巧变化，动态表情更贴近生活情趣；而精魂鬼卒牛头阿傍等地狱之相，则变怪无方，情节场景森然恐怖，形貌超乎意表。庆生虽在此前曾有过临摹壁画的经历，但通常都是有选择地临摹，如此这般“上穷碧落下黄泉”似的无选择临画，生平中可能还是头一次，无疑这是对个人能力的极限挑战。

赵庆生 |《释迦牟尼佛》| 水陆画系列 | 工笔重彩

原作年代：明天顺4年（1460年）

原件级别：国家一级

临摹时间：公元1989-2013年

质　　地：绢本

画面尺寸（厘米）：纵：152.8     横：78.6

挂轴尺寸（厘米）：纵：250      横：104.4

说是极限，其实并不夸张，若看过原画就知其难。这堂水陆画特由朝廷募集画师绘制，百幅巨制由多人分工合作完成，非出一人之手笔。留心观察，即可看到所画圣凡人物在笔法风格上各有趣味格调的不同。

如佛和菩萨尊像，用笔工稳，线条圆转细劲，设色浓丽而沉着，有高古笔法的气韵。再如明王护法，笔法劲利，线条变化飘举，得“吴带当风”之神采。而六道众生，行笔顿挫，线条方折闪断，是明代院体浙派的风尚。人物场景中的树石房舍则另有样式来源，松为蟹爪样，石用斧劈碜，雪地起寒林，屋木作双钩……如此总总，样样有其来历，皆是合作的气象。原作中出自多人之手的不同笔法与样式如今要假一人之手加以呈现，若一般人想想就被难倒了。

庆生临画时是否也打过退堂鼓，不得而知，但他是迎难而上了，而且坚持画了下来，其中有多少艰辛，有多少难关，大概也不得与外人道，这种恒心和毅力着实让人钦佩。

庆生将二十年的光阴花在临摹上，不计得失，不求闻达，只为了成就一个愿望，今天这一堂水陆画已经全部临摹告罄，皆能传达出原画的精神。画作很快就会与公众见面，看画者如果细心体察，他的心愿，他的努力，他的收获和他的喜悦都留在这一百多幅画中。

如果用十年磨一剑来形容，庆生临画二十年，磨出的该是一把珠联璧合的鸳鸯剑。这二十年，他不仅在绘画上功力得到了极大提升，成为专精而多能的高手，而且在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方面也学力大增，有多篇重要论文发表，成了名副其实的专家，所以他这二十年不仅花得值得，而且用得精彩。单就这堂水陆画摹本而言，在宝宁寺水陆画的鉴藏史上，也会留下“赵庆生摹本”这一记录。

2010-11-17于望京花园